墨嵐臉上的疤自幼就有了,確實地說,在他出生不足半年之時。
墨家家主當時有一妻兩妾,而墨嵐是第一個嫡子,上面有兩個庶兄,一個庶姐,大哥與他相差了足足十三歲。
被錢迷了眼的家僕把他偷出家門,但卻被衙役追上,匆忙逃亡之時,在深山裡落下了那小小的男嬰。
墨家僕役在山裡尋嬰一日,但沒有收穫。
六個月後,一名武師帶來了乾乾小小、臉上帶著傷痕、縈繞著兇煞氣息的嬰孩。
「吾在山裡之時,見一母狼哺育此子,見其玉上家紋,於是將此子送回。」
又過了兩年,武師再次路過,而這次,她帶走了剛滿三周歲的孩子--受人所托。
「…他在這裡過得並不好,雖他乃嫡長子。
「墨夫人不待見他,只覺那孩子讓她生懼。生母都如此了,何論其他人。
「長輩見他行如野獸,便覺他已不可教化,乃一頑子、野人。
「諸童膽小者見他則嚎啕大哭,膽大者則嚇之罵之。
「家僕甚至齲語其為煞星、惡鬼轉世,諸多輕視刁難。
「前日乃他生辰,除我兄弟二人之外,竟無一人為他慶祝。」
墨家長子,庶子墨焰;墨家次子,庶子墨淵。
兄弟對武師深深低下了頭,「我愚兄弟雖然心憐弟弟,但因親母關係,實在無能護他周全。
「請育墨嵐至十五歲冠禮,藉時若他願意,隨時可回歸家族,我愚兄二人也願意奉還家業,絕不貪念。」
於是小小的狼孩被武師帶回住所,被隨意的、任性的放養鍛鍊,竟自然而然的越像個普通孩子,疤痕也逐漸收斂淡化,但身上那戾氣、煞氣卻依然渾身不散。
有日其師予他了一副玉質耳扣,「此物可壓下汝之兇氣,平日戴上,睡眠也以不除為佳。」
於八歲時,其師帶他回墨家探其親時,墨家親族皆震驚不已。
而其兄二人則倍感寬慰,問:「三弟可願歸家?」
墨嵐只沈默的搖搖頭,但兩位兄長並不放棄,逼得沈默寡言的孩子開口。
「我不在乎這些。
「我是半頭狼,大兄、二兄。
「所以不在乎這些。」
這些--墨嵐的雙眼毫無波瀾,把謀害他的陰謀、被受欺凌的幼時、墨家人爭著霸著的權利,都平淡的用『這些』帶過,好像就真的只是『這些』一般。
墨焰彷彿受了什麼刺激一般地,又憤怒又悲傷又自責地對著幼弟低語:「不、你什麼也不知道…」
「--我知道的。」
「柳姨娘跟謝姨娘…或是你們的外爺,都希望你們能繼承家業吧,雖是庶子,但你們的確都是才子。
「所以說,我知道的。
「但是我不在乎。」
男孩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我雖不願回來墨家,但有時還是會回來看你們的。」
墨焰墨淵兩兄弟生性皆善,而嫡母遲遲未有生育長達十餘年,因此親母柳氏、謝氏也不必教育他們要憎惡嫡子,而是教育著自己的兒子,並等著他們被扶正。
於是當墨嵐出生時,他們真的就只是心喜於多了個小弟,軟軟的、乖巧的、一雙黑透的眼珠子好像會說話的小弟。
但是柳氏與謝氏並不這樣覺得。
--墨家子弟形色不現於顏。
墨焰是三兄弟裡的特例,與幼弟告別時,已經有孩子的他哭得跟孩子一樣,而兩個弟弟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其實都對哭得淒慘的大哥表示頭痛。
「大兄我來哄吧,莫誤了歸程。」
「嗯。」
「一路平安。」
「你們也是,保重。」
墨嵐現在想起,幼時被欺壓的記憶幾乎被忘了一乾二淨,反倒是嬰兒時餵養他的母狼,還在腦海裡存在著一點畫面。
至於柳姨娘與謝姨娘的事--他只是早熟,但其實腦子沒有多好。
是師父告訴墨嵐的。
於是後來他問:「妳當初不覺得我會想回去墨家報復?」
女性武師抿著紅唇笑笑,「吾知你之深。」
男孩也只點點腦袋:「說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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