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5日 星期二

【Nigrita|Phidis|事件​|】啟程之章02 終末的森林 ※血腥R18注意

「這是冬腐病。」
幽暗的藍色焰火在山羊頭骨的眼窩裡亮起。
膚色黝黑的青年頭上戴著山羊頭骨,邊緣縫上了布幔遮掩著他的面孔,長得誇張的藍銀色鬈髮靜靜的垂落著。
但話與並不是從布幔下屬於青年的嘴所說出。
無機質的、冰冷的,宛如惡魔輕扇著翅膀的共鳴聲--不可能由生物發出。
骨白的山羊頭骨再次發出了聲音,眼窩的魂火也隨之跳動。

冬腐病,雖然被稱為一種病,但更多巫醫覺得這是一種詛咒。
即使在最嚴寒的雪日也停止不了的腐爛,即使萬物都被冬日凍結,患處依然逐漸腐爛發臭。雖然完全不會疼痛,但直到腦部也完全被侵蝕以前,宛如詛咒地,他們都會活著--
首先是指尖,四肢,軀幹,內臟,最後才是頭部,患病者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肌肉從骨頭上剝落,外露的內臟一點點腐壞,甚至被腐爛的熱度吸引來的蟲子啃食、鑽動、築巢、下蛋,直至自己的眼珠腐爛。
但聽覺會陪伴病人至死,蟲子飛動的嗡嗡聲,在半腐的皮肉鑽動的咕啾聲、在頭髮爬動的沙沙聲,迴響著迴響著--
若是想要圖個痛快,就必須要搗毀自己的大腦,且不論有這種決心的人絕不在多數,因為有這種決心的時候,四肢上的肌肉早就已經腐敗光了。
冬腐病,別名:宛如無限延長的苦痛。

湖泊地區最南邊的地方,有座鐘樓改建的醫館,由一名巫醫與他的使魔所經營。
不擅言語的巫醫加西莫多,與代他發言的、寄宿在山羊頭骨裡的魂狀使魔。
鄰近的村莊爆發了冬腐病,而且相當嚴重,確診的至少有三十人以上的數目,而冬腐病最初期的症狀基本上與凍傷無異,所以人數絕對上看百人。
雖然村民還是忌憚著這個詭異的巫醫,但依然有心急的父母送了孩子過來。

「所以?這是詛咒?殺掉施術者有用嗎?」旅人掀開了帽兜,喝了一大口加西莫多特製的藥草茶驅寒,大大咧咧的坐在了堆放雜物的箱子上,視線落在了病床上的進入深深睡眠的男孩身上。
加西莫多默默地搖頭,銀藍色的鬈髮像是有生命一樣的躍動著,使魔小骨則替沉默的主人開口:「我們已經截斷了詛咒魔法,不會再有新的患者,那些事之後再說了。」
空洞的、低沉的聲音說著:「患者要趁病情還沒惡化之前服用解藥,不然救回來通通爛光也等於沒救。現在的患者--願意吃我們的藥的,都先讓他們服用了沉睡的藥物,可以延緩腐爛的速度,但是也僅能拖延。」
「……解藥--有藥方吧?」菲迪斯聞言,把剛脫下的靴子套回了腳上穿好,又從加西莫多的衣箱裡直接拿了毛絨絨的圍巾繞在脖子上。
「不只有,我們有解藥。」加西莫多指了指桌上的燒瓶,使魔的聲音卻沒有半絲喜悅,「但如你所見,製成的藥品就只有這樣的分量,能夠治療的、不過十人。幾味短缺的藥材都是在春夏才會生長的偏門藥草,我們這裡用完了,村里的藥材店也大多沒有。」
「……不行,腦子要燒掉了,直接告訴我要幹嘛好了--」菲迪斯已經帶好了拳套與手甲,雙手高舉著投降。
使魔發出了諷刺的嗤笑聲,「那順便去森林雪地裡降溫好了。」
加西莫多敲了敲頭上的山羊頭骨,讓使魔說話安分點,「增幅藥草,白令草,有了它、增幅稀釋之後可以產生具有相同藥效的藥劑。常長在大松樹旁的雪堆裡,我們曾經在北方的大森林裡看過。」
「……這麼容易?」這樣有必要特別叫他過來採嗎?路途的時間也是時間…菲迪斯雖然知道加西莫多這樣做必然有道理,但是臉上不小心露出了一臉蠢相。
於是使魔再次冷笑:「蠢貨。加西沒有那麼好的體力,而且連我們都遭遇不測的話,別說百人了、一人也救不了。家屬嘛,因為是大型詛咒,所以大部分是拖家帶口的中獎。至於其他村民--哼。」
使魔小骨突然鬧起了脾氣,接下去的話不管加西莫多怎麼撫摸長長的羊角也不肯說出口。
「唉…」皮膚黝黑的年輕巫醫輕輕地嘆了口氣,聲線低軟、儒綿地開口,「他們……不相信我們……而且,今天是…曆法上冬季的……最後一天…」

冬季終末的那一天不能進入森林。
這是森林地區的居民遵守的習俗,進入森林者會遭遇危險,過去違背習俗進入森林之人,就此失蹤者不在少數,渺渺幾人成功從森林裡逃出的,也多半發瘋。
菲迪斯騎著快馬一路跑向了北邊的森林,儘管已經圍上了面罩與圍巾,寒風依然颯颯地灌進他的衣領。
『你遲一些回來也無所謂,但是到了明日中午之後,他們切掉的可不只一兩隻手指囉。』使魔的冷笑讓菲迪斯不得不焦躁地加快了腳步,就算再冷他也得撐下去。

靠近森林邊緣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左右。
冬季的森林宛如一座死城,蒼白、乾澀、衰敗,宛如死亡。
不管如何拉扯韁繩馬匹都只是恐慌的踏步,而不願再往森林裡一步,菲迪斯也只能把韁繩緊緊繫在樹旁。
而一直躲在他懷裡的大冠鷲,見主人要踏入森林裡,也發出了警告的鳴叫聲,尖銳又刺耳的叫了好幾聲,菲迪斯想了想,還是把牠從斗篷裡拎了出來、放在馬背上。
整了整衣服與拳套--他也算是把直覺磨練的相當敏銳的人,何嘗又沒有感覺到森林的氣息何等不妙。
「……沒有猶豫的時間了。」菲迪斯把面罩拉緊了一些,獨自一人走進了森林裡。
遠遠的一看,就像獵物走進了野獸的嘴裡。
森林裡很安靜,一時之間只有大冠鷲著急的鳴叫聲與拍翅聲不斷的響起。


森林裡的雪積的比外頭厚多了,每一步都是體力的消耗。
雖然菲迪斯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動物的騷擾,但他已經刨了二十幾座松樹的雪堆,不是完全寸草不生,就是一些其他的雜草。
加西莫多有給一捲白令草的畫像卷軸,但到後來,他已經很少從懷裡再拿出卷軸來,因為多次的比對確認下,他已經把那株該死的植物的樣貌深深的烙在腦海裡。
太陽早就下山了,但今晚的月光很亮,打在雪地上又是明亮的反光,所以菲迪斯只在辨認植物時會拿出光源--加西莫多給他的,封印在瓶子裡的魔法火焰,溫暖、明亮、而不熄滅。

前端輪狀對葉,中段宛如藤蔓的枝條,接近根部的莖則會長出一層尖銳的短刺--
急急忙忙地翻出卷軸一看,「找到了…」菲迪斯低語,他的嘴唇早就凍到裂開,聲音也沙啞不堪,但他卻感動得想哭,但是現在哭的話,眼睫毛會凍到黏起來,所以菲迪斯硬生生地把眼淚吞了回去。
這棵松樹的位置已經離他綁著馬匹的地方相當遠,粗壯的樹幹刨開雪堆之後周圍稀疏的長著這樣幾株植物。「至少五株…二、四、六、八…」他長長地吁了口氣,弄出了一片白色霧氣。
現在大概晚間十一點,保守估算,出森林四小時,回程騎馬三小時,順利的話太陽還沒出來前就能回到鐘樓。

菲迪斯依照加西莫多的指示把白令草連著根一起挖起並包裹在層層布料裡,丟進了包包,並不打算多休息了。
理由之一當然是急著用藥的人正在等他,之二則是--危險的感覺並沒有隨著待在森林的時間越久而減輕,反而是越來越令人毛骨悚然。

有什麼要過來了。
光是想到這點,尖銳的牙齒就忍不住咖搭咖搭地打顫,好幾次都害怕的差點想放棄。
未知的恐懼同時伴隨著好奇,尤其菲迪斯也是個好奇心特別重的人,何況他也愛好挑戰事物--但這次一點也不想知道這座森林有什麼。

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
快點離開這裡、快點、快點。

菲迪斯粗喘著氣,大步快走得幾乎是在雪地裡涉足狂奔。
一開始還以為沒遇到任何動物是他的幸運,直到看見那個景象。
過冬的麋鹿群從枯萎的灌木叢裡走了出來,這種生性暴躁的生物對他製造出的噪音毫無反應,宛如喝醉一般,搖搖晃晃地、成群往森林中心的方向前進。
雪兔、老鼠、松鼠,一蹦一跳的從菲迪斯身邊經過,牠們特有的亮晶晶、靈性的眼球此時像蒙上了灰一樣黯淡無光。
最後是正在冬眠公熊也從洞窟裡爬了出來,狐狸、野狼也是。
這些比較高等的獵食者似乎還有些掙扎,幾匹狼咬著同伴的尾巴不讓牠們離開,狐狸則焦躁地耙著地,但依然一部份的野獸喪失了抗拒,一步步地往那個東西的方向前進。
--是什麼東西就連這些獵食者也甘願被捕食?

菲迪斯想不到,因為他腦子不好…不,他這次是不願去想、不願知道。
但是宛如噩夢的身影姿似乎在背後如影隨形。
積雪裡什麼東西都可能會有,比如說枯倒的樹木與其長長的樹根。
菲迪斯犯了平常絕不可能會犯的錯誤,但不只如此,他甚至喪失了跌倒時、翻滾卸力的受身能力,硬生生栽倒之後,一向無畏無懼的金色雙眼看見了那個東西,接著驚懼地、甚至連瞳孔都放大了。

有些東西,連看見都算是詛咒。』摯友的甜膩嗓音不合時宜地在腦袋裡迴響。

確切描述有多巨大,對菲迪斯來說已經是不可能,因為他只知道,很大、很大、很大。
由貌似樹藤的血紫色繩狀物捲成一團,靜靜的飄浮在空中,離他的位置不過十公尺遠。
的確是『靜靜的』。
因為祭品們圍繞著祂不害怕、也不驚懼、更不抗拒,甚至喜悅。
細細的枝條從表面延伸出來,纏住了宛如等待臨寵的嬪妃般的動物們,收網一樣的纏繞到球狀的表面上,然後輕輕地、溫柔地探進了血肉裡。
一頭斑鹿的皮膚下凹凸不平的爬滿了藤蔓,好像是斑鹿延伸至體外的血管一樣鼓脹、收縮著,接著貪婪的往斑鹿體內的更深處爬去。
而那頭小小的鹿只是順從、安詳的舒張著身體,甚至愉快地吐出了舌頭輕輕喘氣。斑鹿的頭皮下沒什麼肉,於是菲迪斯更清晰的看見了枝條從脖頸一路延伸到了斑鹿的眼窩,而那對黑漆漆的眼球震動了幾下之後,被彈了出來,僅靠著幾條神經吊著搖晃,而眼窩已經被不斷蠕動著的藤蔓所佔據。
有些分支似乎不小心走錯路了一般,從鹿兒張開的嘴伸了出來,接著打了個圈,再次伸進了斑鹿凹凸不平、擁擠至極的臉下。
菲迪斯看不見的是,更加纖細的藤蔓沿著神經刺進了懸吊的眼球,或是從咽喉裡爬進了舌頭的表皮,於是他只看見了黑漆漆的眼球與嫣紅的舌頭一瞬間被吸乾。
脆弱腹部的藤條似乎過於粗魯,撕啦一聲,扯開了斑鹿的肚子,腸子掉了出來--不,那不是腸子,只是一節比較粗壯的藤蔓,內臟早已消失不見。
只剩下皮、角、蹄這些比較堅硬的部分,但祂的確是很珍惜食物,微微鬆開了球狀表面糾纏的藤蔓,露出往深處中心的空洞,把小鹿的『身體』捲了進去,像是埋藏寶物一樣的再次掩埋。
數十隻動物在短短的時間裡被吃得乾乾淨淨,加上安靜,簡直是最高的用餐禮儀。

菲迪斯沒有吐,應該說,他連眨眼都無法做到,生理性的淚水幾乎要涷起眼球,但還是連眨眼都做不到,彷彿連這樣一個輕微的動作,祂,就會察覺。
但就算菲迪斯連眨眼都不敢,那個東西還是察覺了他這個特別的生物--祂沒有眼球,甚至連看起來像眼球的東西都沒有,但菲迪斯一瞬間就察覺到了被什麼東西深深注視的感覺。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菲迪斯在內心無數次尖叫,但他卻只能微乎其微的動了動指尖。

祂一邊拆開一頭公熊,一邊靜靜的飄了過來。
菲迪斯聽見了呼喚的聲音。
來母親這裡…乖…我的孩子…過來這裡…來媽媽這裡…
一瞬間菲迪斯就知道祂是什麼東西:
要說是母親、要說是森林裡的動物甘願被捕食的存在、要說是他不管如何躲避何處都依然感受到的危險氣息。
--祂是這座森林。
春天即將到來,為了萌發新芽、為了更多的生命、為了森林中所有種族的延續,祂需要養分,很多很多的養分。
過來這裡…讓媽媽好好摸摸你…我的孩子…
一種被強硬植入的喜悅與使命感溢入菲迪斯的大腦。
啊啊,這就是森林之母,這就是養育著生命的母親,無私的、偉大的母親。

差那麼一點點,菲迪斯就成為了祭品。
在站起時又被剛剛才絆倒他的樹根、狠狠的撞了小腿一下,這疼讓他猛的清醒。
但卻依然無法動彈,菲迪斯只能僵直的站立,也阻止不了祂自己主動的緩緩飄來,五公尺、四公尺、三公尺…
祂伸出了血紫色的細細藤蔓,像是一張大網一樣,四面八方的壟罩過來,雖然沒有任何血液低落,但卻可以聞到及其猛烈的血腥味。
--菲迪斯看見了斑鹿褐色皮膚上可愛的一點點白斑。



--十二點零零分零一秒。

菲迪斯跪了下來,劇烈的、慌亂的抱著肩膀喘氣,眼淚無法抑制的從眼眶裡溢出,嘴裡顫抖著吐出的是意義不明的哭叫。
倖存的動物們也慌恐的、嘶叫的跑開,甚至有過於慌張的跌斷了腿,但依然拖著腿一拐一拐的離開。
宛如噩夢實體一般的存在,祂,這座森林的化身,消失了。
或者說,回到了祂的本體,也就是這座森林裡。
大腦對於恐懼的反應力這時才急速的回歸。
他真的真的很害怕。
--但是同時。
「我活下來了……活下來了…」
菲迪斯泣不成聲,對於生存的喜悅遠遠壓過了來自未知的可怕。

菲迪斯最後花了四小時到達森林邊界,跟預計的一樣,大概是大腦已經麻木掉了,他對於如何穿越森林的過程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只知道看見了一片平廣的雪地、馬兒,還有他飼養的大冠鷲,他真的很高興、很高興。
菲迪斯用臉頰蹭了蹭鳥兒暖呼呼的羽毛,好不容易又冷靜了一點。
馬兒雖然恐懼菲迪斯身上的味道,但牠似乎更想趕快離開這座森林,於是並沒有抗拒菲迪斯的乘坐,只是在他鬆開繩子之後立刻跑了起來。
菲迪斯勉強用大腿夾著馬背,好不容易等馬兒平靜些之後,輕扯幾下韁繩,改讓牠用慢慢的走。

歸程的時間一定比預定的來的晚,因為菲迪斯真的無力趕路了。
於是他等到太陽光照出了雲層,天色微光之時,抖著手,把兩株白令草綁上了大冠鷲的爪子上,這點重量對於猛禽來說是小菜一碟。
讓牠聞了聞脖子加西莫多圍巾的味道,「回去加西那裡,知道嗎?」
牠抖了抖頭上的羽毛,啾啾叫了幾聲,接著翅膀猛拍了幾下,便飛上了天空。

菲迪斯仰著腦袋看著大鳥飛走,大概半小時牠就會飛到加西莫多那裡了,至少可以先治療症狀嚴重的病人。
--他像是被陽光刺痛雙眼地,開始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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