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25日 星期四

【銀河市|IN 銀河|劇情】莉莉安亞

他在做夢。
黑風恍惚的睜開了眼睛,茫然地從白色的地板上坐了起來。
在沒有邊界的白色空間裡稀薄的霧氣溢散著,很香很甜,聞起來像是蛋糕店的味道。
他後知後覺地摸摸胸口,「…防彈背心?」再低頭看,他腰際上還綁著軍刀,腳穿的甚至是厚底的防暴靴。
…果然是夢嗎?
他應該在家裡,在銀河市的銀河社區裡。
儲物間裡的確是有裝備跟冷熱兵器,只是他還沒這麼喪心病狂--至少還沒有把防彈背心當睡衣的習慣。
--或是他其實還在戰場上,而銀河市、鄰居跟管杯杯,還有所有像徵著和平時代的事物才是他的夢。
…為什麼洋溢著爛尾小說的氣味?他是前天打了海洛因是不是,管杯杯這個突破三觀的藍色生物到底是怎麼出現在夢裡的?
黑髮男人托著臉頰坐在地上,萬分失禮地做著各種發散性思想,深深皺起的眉毛讓他看起來非常嚴肅。
--一雙小手冷不丁地從背後拉扯黑色的長馬尾。
「……」黑風一邊緩緩轉過頭,一邊糾結著到底是自己老了、反應變差了、警覺性變低了,還是夢境人物開了內掛還是外掛。
小手的主人是個渾身髒兮兮的亞裔女孩,黯淡的褐色皮膚,毛躁的紅色髮辮。
瘦弱的小小身體只穿著一件成人的T恤,衣擺過膝,當成連身洋裝在穿,衣領的洞太大,還在左肩打了個結。
「……」黑色的瞳孔縮了縮,隨即,生硬的表情柔和了下來,對著小女孩微微的勾起笑容,低聲喚她:「莉莉。」
「黑風哥哥。」莉莉安亞叫著他的中文名字,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自然地往黑風身上爬,在他的配合下、踩著伸出的前臂跨坐上了肩膀,興高采烈的指著遠方,「吶、我們去那邊?」
黑風扶著她單薄的背,慢慢地站了起來--她消瘦得幾乎沒有重量,黑風沈默地眨眨眼睛,沒有多說一句話--雖然她指著的方向什麼都沒有,他還是慢慢地走去。
「黑風哥哥…現在過得怎麼樣?」女孩趴在他的腦袋上,低頭對上男人的黑眼,一雙靈動的瑩綠色大眼睛眨巴呀眨巴。
黑風略略抬眸,溫柔地低笑著,但卻不多說什麼,「嗯,很好。」
「真的?」莉莉安亞拉拉他的頭髮,小聲地、擔憂地問,「不可以騙我。」
男人失笑,安撫地輕拍她的背,「我什麼時候騙過妳。是真的。」
墨黑色的雙眼看著遠方,他低語:「我一直都過得很好。現在我有很棒的家人跟朋友;以前有很棒的上司跟戰友;再更以前…
「--我還有妳。」
女孩咯咯地笑了起來,消瘦的臉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太好了呢。」
「嗯,太好了。」而他微笑著回應。
也不知道走了多長、多久的路,黑風看到了在夢裡第一個物體:一扇巨大的門。
莉莉安亞要黑風把她放下。
她站在地上時,身高只有到黑風的大腿,於是男人體貼的蹲下,換成女孩子要略微低頭看他,不用仰著頭、脖子酸。
莉莉安亞順勢把手放在他的腦袋上,搓揉他柔順的黑髮,小聲地道:「哥哥…我該走了。」
黑風牽起她另隻手,有些用力的握住,勉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妳一定…要走嗎?」
女孩露出了羞澀又無奈的笑容,「我的爸爸媽媽、兄弟姊妹,還有其他的哥哥們都在那邊…」她搖了搖頭,「我不能留下來。」
男人沈默片刻,握著女孩的手在臉邊蹭了蹭,最後才緩緩地鬆開手。
大門無聲無息的打開了,在白色門扉的另一頭,是一片渺無生機、乾裂的棕色大地。
「黑風哥哥,再見。」莉莉安亞站在門前向他揮手,接著向那大地跑去。
黑風咬緊嘴唇,滲出了鮮血也不放鬆。雙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女孩的背影,彷彿要把她小小的身影刻在腦海裡的、深刻地、用力地看著。
--但他知道,即使現在他不看,也永遠都無法忘懷女孩的背影。
女孩跑得有些遠了,門也緩緩關上,黑髮男人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就只是看著她而已。
熱燙的液體從眼角滑落,黑風的世界變得模糊,但是他依然無法移開視線。
--我知道的,美夢結束了。

不可能那麼清楚的,但黑風依然聽見了,清晰的喀答一聲。
--接著是火光四溢。
地雷的聲響讓人耳鳴,瞬間的高熱帶來的光線刺痛了黑風的雙眼。
在門的另一邊、那塊褐色的大地,不遠處的地面被炸出了一個大洞。
他看見了。被炸成碎塊的女孩。
有隻細弱的手臂飛到了門邊,燒焦的黑與鮮血的紅的交雜在一塊。
突兀地響起了野獸般乾啞泣血的哭聲--那是自己的聲音。

夢醒了。

恍惚的從床上坐起,他後知後覺地攤開緊握的雙手,指甲刺穿了掌心,留下了半月型的傷口,溢出的血染紅了床單。
黑風臉頰感到一片濕熱,他用指腹觸摸才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面,但黑風沒有抹去淚水,也不強迫自己停止哭泣。
胸腔發出了空洞的鳴泣聲,流不盡的淚水很快的打濕了他的脖子跟衣領。

他知道的。
那個女孩,她根本不會說中文,她只會自己家鄉的語言。他們的溝通一向仰賴著亂七八糟的肢體語言。
那個女孩,只會發音不正地叫他『鳳』,正如同他少了不知道幾個音節的『莉莉安亞』。
那個女孩,在很遙遠、又不那麼遙遠的以前,就已經離他而去了。
他知道的。比誰都清楚。
黑風從看到莉莉安亞的那一瞬間,就知道他在做夢,甚至他也能憑著自己的意識醒來。
--只是不願意。
莉莉安亞沒有墳墓,沒有照片,沒有遺物,黑風甚至無法推測她逝世的確切日期,危險的、緊繃的童兵生活癱瘓了他的時間觀。
沒有其他的方式,能夠讓他再跟莉莉安亞再次貼近了。
即使是使舊傷翻攪開來,讓它腐爛流膿的惡夢,他也不願意醒來。
黑風摀著臉,用低啞的哭聲嘲諷自己的脆弱,他知道的,他一點也不堅強,他很懦弱、很懦弱。
懦弱得逃避現實,幻想著她的話語,她的慰問,她的形體,她的存在。

--懦弱到把惡夢當作了美夢,愚昧的沉浸在其中。

黑風稍稍止下破碎難聽的哭聲,再一次低聲呼喚女孩的名字。
理所當然的,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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